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译笔生花 诗心不老——追忆绿原先生诗风译韵
发布时间:2016-12-07 17:36 点击:
上月初,首都文艺界、出版界与学术界在北京中国出版集团大厦,举行了绿原先生的追思会。会场外树立着诗人的大幅肖像——眼睛里透出和善、睿智之光,像正在与对面的朋友进行倾心交谈。置身此景,不禁勾起了对这位诗坛泰斗、译界巨匠、杰出编辑家与评论大家的无尽思念。
“特务”真相
笔者与绿原老首次见面于2004年盛夏,笔者随湖北作家代表团首访俄罗斯归来之时。
在圣彼得堡期间,因接待方只安排我们参观普希金中学,未安排我们参观普希金博物馆,且该馆到了闭馆时间。当接待方前去交涉说:该团是来自中国的作家代表团,团长谢克强是一位诗人。没料到,对方不仅破例对我们开放,而且由玛佐馆长亲任讲解员。随后,克强兄深有感触地对我讲:“老弟,你写过数部名人传记,黄陂是一个出诗人的地方,该是为诗人作传的时候了。”一句成真。我返程一到北京机场,就单独行动,前往京城八里庄,拜访从湖北黄陂走出的当代诗坛名人、著名翻译家与编辑出版家绿原去了。
早就听说绿原老一生历经磨难,既遭遇过国民党当局的政治迫害,又莫须有地被列为“国民党特务”和“胡风分子”,蒙难长达25年之久。当年的报纸上曾经出现一幅漫画,将绿原描绘成一个戴着墨镜、手拿无声手枪的中美合作所的“特务”。
不仅如此,就连沈醉在传记中,也说绿原是中美合作所的特务,而且许多报刊进行了转载。为此,我当面向绿原老求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老人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,他说:“沈醉当时是什么人?中美合作所杀人如麻的特务头子,专门杀共产党的。而我是受他迫害的!”我返乡后因撰写《名流百年》,再次向他说请益,诗人通过其女公子发来一封电邮,说明其“特务”问题缘由。文中说:
有一件并非“不言而喻”的私信,十年以后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政治“效益”,竟被用来帮助虚构了一个“反革命集团”。
1944年我在重庆复旦大学外文系读书,曾经和其他学生一起,由校方统一征召,为来华参战美军充任译员,受训期间被当局认为“有思想问题”,分配时便被通知由“航委会”改调“中美合作所”。当时我不胜惶恐,又举目无亲,只能向胡风求助,便给他写了封信,这就是1955年加以删节后公布出来企图“不言而喻”地证明我是“美蒋特务”的那封信。即“一九四四年五月十三日绿原给胡风信(自重庆)”,其大意是:
“我已被调至中美合作所工作,地点在瓷器口,十五号到差,航委会不去了。”“……这边美国人极多,生活或有些改变。”“我仿佛真的要开始做人了,处世确实不易,正如您说的:赤膊上阵不是我们的战术。以后,我觉得应该学习一点‘阴暗的聪明’,我所畏惧的只是我自己。”
来不及等胡风回信,当天下午我就到赖家桥乡下去找他。胡风当时并不了解“中美合作所”是个什么机关,但认为因“思想问题”而改调,无疑是危险的。于是他立即为我决定那儿去不得,并帮助我四下寻找就业的机会。记得他介绍我去找过重庆美国新闻处的刘尊棋先生,刘先生又介绍我去找过时事新报社国际版主编陈翰伯先生。不料这时,冀汸从复旦大学章靳以教授处获悉,国民党当局因我未去“中美合作所”报到,正在对我(以及另几个同样未去报到的学员)进行暗令通缉,通缉令业已下达校方云云。看来我在重庆呆不住了,胡风于是又为我写信找何剑熏,由何介绍我化名到川北岳池县教书去。
……
1955年我在公安部的审讯下,没几天就把那封私信所包含的政治风波讲清楚了,公安部不到几个月也把事实核查清楚了:我不但没有去过“中美合作所”,连一天译员也没当过。“胡风呢,胡风当时是怎样对你说的?”这也是当时反复问过的一问题——我的答案只能是事实:当时他不但没有叫我去那儿,而且积极帮助我及时脱离了虎口。
然而,实在想不到,明明是国民党特务势力的迫害对象,竟在一则按语的“不言而喻”的逻辑支配下,一下子变成了“美蒋特务”;更想不到的是,明明由公安部查明了真相,但为了维护按语的权威性,仍不得不把这项诬枉继续坚持下去,直到二十五年之后,党的实事求是的传统得以恢复,两个“凡是”论被推翻,这些谣诼才悄然偃息下来。(绿原:胡风和我,《我与胡风》,晓风主编,宁夏人民出版社,1993年版)
浴火重生
作为“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”,自1955年起,绿原被单身监禁了5年。到1960年8月,又被转送到秦城集体监狱“劳改”了两年。
尽管遭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,但他凭着对真理的坚强信念,以惊人的毅力,刻苦自学了德语,使他的视野更广阔了,思想更深刻了。可从他当年在隔离时期所写的《又一名哥伦布》,窥见他当年作为“这个哥伦布形销骨立”的身影:
“……蓬首垢面手捧一部‘雅歌中的雅歌’/凝视着千变万化的天花板/飘流在时间的海洋上/他凭着爱因斯坦的常识/坚信前面就是‘印度’——即使终于到达不了印度/他也一定会发现一个新大陆。”
1962年,绿原虽然离开了秦城监狱,却仍然戴着“胡风集团骨干分子”的帽子。时任中宣部副部长的林默涵与他见面谈话,因为他不能留在中宣部,便让他到人民文学出版社改做文字工作。没过几年,“文化大革命”降临了,出狱后的绿原重新在“牛棚”(亦称“劳改大院”)被囚禁……
1969年的中秋节前,尚在“牛棚”的绿原,又随人民文学出版社全体人员下放到湖北咸宁向阳湖畔的文化部“五七”干校。直至1970年,绿原被告知“维持1965年的摘帽结论,解除群众监督”,他因此在工余时间陆续整理了《重读〈圣经〉》、《谢谢你》、《母亲为儿子请罪》、《但切不要悲伤》等诗稿,同时开始翻译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的美学论文及文化散文。
1973年,文化部“五七”干校大多数人陆续回到了北京或分配到全国各地。只剩下像绿原一样有“问题”的五十来号人。1974年底绿原等人才回到了北京。
粉碎“四人帮”后,在“两个凡是”的干扰下,上海的一个大批判组打着批判“四人帮”的幌子,再次将矛头指向蒙冤20多年的胡风、阿垅、绿原,继续污蔑他们是“反革命”和“国民党特务”。一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,绿原才迎来了真正的曙光。
诗风译韵
灾难的梦魇过去,绿原更是只争朝夕。他不仅以一位跨越了中国现代、当代两个文学史阶段的诗人,独具特色和魅力的翻译家,也以老评论家和编辑家的全新姿态,重出“江湖”,奏响了“四重奏”交响曲。
“诗歌是人类艺术的花朵,又是人类灵魂的花朵,我们生活着,有感、有悟,写出来,就是诗。当然要能感染别人。”《听诗人钱学森讲演》是绿原复出后发表的第一首诗。此后,他的作品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心灵深度上,都超过了他的整个创作生涯的前40年。即使在他辞世的最后岁月,他仍在敲击着键盘、点击着鼠标,在他眼里,故国家园、五湖四海,到处都是绿色的原野。
1980年7月1日,复出后的胡风深知,老友绿原在炼狱中攻克德语的深厚功底,便致信寄予厚望:
“……我还有一种也许是不切实际的想法:如果能把《浮士德》介绍过来,也是你对我们中国的一点宝贵贡献。因为,虽然《浮士德》早在解放前就有郭老的译文,但我仍然认为,浮士德等于没有到中国来,以你的对于中国语言的敏感和选择能力,应该可以达到作品所应该达到的高度艺术性的。”(桂清扬:《跨文化传播意义上的经典译作》,《中国翻译》2007年第六期)
早在1942年,胡风就是绿原的伯乐。而1948年,绿原写《诗与真》时,又是受《歌德自传》的启发。故绿原接到师友的信函后,以严谨的治学态度,对照国内外各种版本,直接从德文翻译。经过“扬其长,弃其短,在‘奔向《浮士德》真谛的这场接力赛’(绿原语)中,迈出了令人赞叹的一大步”(中国德语文学研究会副会长、北京外国语大学德语系博士生导师韩瑞祥语)。
“终身写作,向晚愈明。”即使诗人在弥留之际,仍然坚持终生为之奋斗的诗歌精神和那颗虔诚的诗心,写下了《时间与我》,笑面人生。诗云:
时间对我说/我要走了,你呢//我对时间说/我走不了,我带不走/我的足迹//时间说,没有关系——/托付明年的新草/顺便把它埋掉吧/你总得跟我在一起。
一分耕耘,一分收获。诗人晚年因此频频问鼎海内外大奖:继成为捧得第37届斯特鲁加国际诗歌节“金环奖”的首位中国诗人与首届鲁迅文学奖优秀文学翻译彩虹奖之后,又获国际华文诗人笔会“中国当代诗魂金奖”、首届“中坤国际诗歌奖”。难怪著名翻译家与诗人屠岸赞叹道:“译笔长挥歌德里尔克;诗才并驾艾青闻一多。
乡音绕梁
同乡之音,其韵如琴。诗人虽然自16岁时就离开了即将沦陷的家乡,但仍然是以一口地道的黄陂话与笔者交谈。即使他在马其顿第37届斯特鲁加国际诗歌节上,也是用黄陂乡音激情朗诵其《中国的风筝》:
“……飞吧飞吧更高一些飞吧任凭/万有引力从四面八方拉来扯去/只因有一根剪不断也看不见的脐带/把你和母亲大地紧紧相连才使你像/一块神秘的锦绣永远镶在儿时的天幕。”
当笔者谈到包括策划出版《冯铸传》在内的“双凤文丛”与“天下黄陂星”书系时,老人给予满腔热情的支持。不久,家乡成立“二程”研究会与拙作《理学双凤》出版,他抱病泼墨挥毫:“穷理识仁”;拙作《玫瑰诗人》付梓,他又题“品玫瑰芬芳,为黄陂骄傲”祝贺……
老人谈到作古不久的另两位同乡曾卓与彭邦桢,回忆起他们曾相约一起返乡的愿望没有实现时,不免有几分惆怅。临行前,绿原老不仅与笔者合影留念,还签名赠送了他的新著《再谈幽默》,那一时刻在笔者的脑海里永远形成定格。
有感于俄罗斯对普希金、对诗人的尊敬,接下来,笔者写了一篇2万言的《绿原:其名如诗,其韵如琴》,希冀国人同样尊敬中国的“普希金”。我将草稿通过电子邮件寄给绿原老师,尽管老人身体欠佳,他看完后特地嘱其女公子拨冗进行详细修改,纠正了多处笔误。如今,收入该文的《无陂不成镇·名流百年》出版,算是对诗人的最好纪念。
诗人远逝,诗风犹存。其被文艺界喻为奇美和谐的“四重奏”——诗作、译著、评论和编选精品,所揭示的主题——执着地追求真善美的人性、人生与艺术的精神将长留人间。(裴高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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